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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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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313年裏, 第一波救市計劃完成後,梵梨又把時間投入到了研究事業當中。她把地底城的部分業務轉移到了莫爾集團,壯大了莫爾集團的魔藥研究。150年後, 聖耶迦那莫爾魔藥公司就成為了光海規模最大的魔藥企業。

他們夫妻倆共同的努力幫助下, 聖耶迦那連帶整個光海的經濟都慢慢走向了正軌。也因為經濟上升,莫爾集團大幅度拓展業務, 和政府關系更緊密,而且企業形象更好,也收獲很高的盈利。原本被“裂口鯊企業”第二名緊緊咬著,現在集團估值也甩開後面近一倍。每當別人誇莫爾黑喬挑老婆眼光好時,他總是說:“我只是追求女神的同時,得到了一些額外收獲。”

遺憾的是, 這段婚姻也沒能走到最後。

兩個人一起在面對難關的時候,有很多話題。但等困難解決、目標達成後, 黑喬發現, 他看錯了自己的妻子。

一開始, 她就很清楚地交代了和他結婚的目的。換做一般男人肯定都會很介意, 但他不是一般男人。

首先, 他知道和梵梨結婚, 只會有短期的虧損。這個女人是完美的賢內助, 可以讓他的商業帝國再一次飛升。所以, 他想,就算是為了事業,這老婆也值得娶。事實驗證他對了。

其次,梵梨和希天結婚一百多年,希天在外面一直有情人,梵梨沒有一絲怨言, 也沒和任何男人有過暧昧。這說明她是一個理智且自控力強的女人。忠貞,安全。事實驗證他對了。

再次,也是最重要的一點:這樣的女人,全光海只有一個。“妻子是蘇伊”——任何男人,不管是宗神後裔、海神族、捕獵族還是海洋族,聽到這個假設,都不可能不動搖。完成了事業的最高成就,再娶蘇伊回家當老婆,人生圓滿了。事實再次驗證他對了。這三百多年來,他每一天都很驕傲。他從前不是虛榮的人,但和梵梨結婚後,他無數次把她帶到各種場合去炫耀。“莫爾黑喬高調秀妻”的新聞,經常霸占報刊頭條。

最後,他活了四千多歲,對自己的雙商和耐心都非常有自信。他覺得只要給她足夠的安全感與關懷,她就一定會感動並且愛上他的。唯獨這一點,他大錯特錯了。

不管他給她再多溫柔,她給他的回饋永遠都是實質上的利益。她也確實有這能力回饋他。

這不是他想要的東西。他已經有足夠多的錢了,他不想要錢。

可是,她說什麽都能給他,唯獨給不了他愛,不是只是說一說的。他就像她的戰略夥伴,只要聊到合作的事,總是能意氣風發,“情投意合”地討論幾個小時。可一旦他開始說“我愛你”“我想你”的時候,她的反饋永遠都是傷人的尷尬。

他有時候想,哪怕她演演戲也好,騙騙他也好。他見慣了人生百態,已經過了那個想看透人心的階段。一個人對他好是不是發自內心的,他並不在意。但他的妻子偏偏是個完全不會演戲的女人。

剛開始他還不在意,但隨著時間推移,偶爾和朋友聚餐,發現他們和妻子非常恩愛,子孫滿堂,他漸漸開始羨慕他們了。

“你能給我生個孩子嗎?”

“我們開始不是說過,不生孩子嗎?”

很長時間後,他嘆息:“親愛的,你或許還年輕,有很多未來在等你。但我老了。對不起。”

梵梨先是一怔,很快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:“那以後,我們還是朋友嗎?”

“當然。一輩子的朋友,一輩子的親人。”

這之後,盡管他再三堅持,梵梨也沒有拿走他一分錢,只要了莫爾魔藥公司的股份、自己近十年的薪資收入和婚內買的兩套房子。

離婚後,兩個人確實維持了很好的友誼,而且瞞了很長時間才公開離婚的事實。隨後,莫爾黑喬很快有了孩子。但在他的餘生中,再也沒結過婚。

雖然和黑喬之間沒有愛情,但對她來說,他已經是親人了。親人的分離,有時比愛情還要令人痛苦。黑喬從家裏搬出來以後,她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豪宅,連續幾個月都沒有緩過勁兒來,經常流淚著醒來。

有時候她也會想,是不是她太自私了?留著肚子裏這個孩子,卻總是忙於奔波,遲遲不肯把他生下來。如果沒有這個孩子,說不定她就會答應黑喬的要求,他們也不會得到這樣的結果。

如果感情這種東西能控制就好了。她和黑喬,明明是很適合長久過日子的一對。

她離婚之後沒多久,雖然消息沒有放出去,但希天很快就知道了,並且來找她覆合。

梵梨猜測,希天想覆合的理由不單單是因為他還愛她,更重要的原因是新上任的獨裁官曾經是爾國臨格的市政官。

星辰海是蘇釋耶的老家,從蘇釋耶政權被推翻後,也很長時間被加斯宗族壓制著。星辰海公民一直對聖耶迦那十分忠心,也會深度研究聖耶迦那的政治和文化,這位獨裁官在演講上展示出對光海未來的憧憬,讓全光海民眾心中都燃起了奴隸解放時的希望。

有種東西叫“士氣”,即便在高度文明的社會都對群眾有很大的影響力,它無法被控制。

星辰海政府推舉這位政客上位,也是經過深思熟慮,要跟加斯宗族搞到底了——他們心中永遠的領袖蘇釋耶不在了,沒關系,他們要繼承蘇釋耶的志向,爭奪回星辰海的主權。

所以,現在加斯宗族有點慌,想要通過其它方式來和新任獨裁官奪權。

“希天,你盡管放心,”梵梨微笑著回答道,“不管覆不覆合,不管新的獨裁官是誰,我的政治態度都不會轉變的。你的擔憂完全不存在。”

“不是,我不是……”希天提起一口氣,“我只是覺得,我們倆其實可以重新嘗試一次。”

“對不起,我不想試了。我們非常不合適,你心裏是清楚的。”

“當時我心裏有氣,是因為你懷了蘇釋耶的孩子。我知道錯了,我不該對你要求那麽嚴苛。再給我一次機會吧。”

梵梨知道,對希天來說,這已經是非常有誠意的道歉。

她十動然拒了。

這次離婚後,風晉第一時間來陪梵梨聊天解悶。貼心的小夜閨蜜得知消息,也又一次積極地約梵梨出去散心。

梵梨本來覺得離婚沒什麽的,但給朋友添加這麽多麻煩,實在是不好,於是把風晉、夜迦在內的一群人都請來吃了一頓好的。這次聚會上,她還邀請了蘭迪玫瑰和銀監部的三名女同事。她們經常與宗族成員打交道,但還是擋不住夜迦的魅力,三個人把夜迦包圍了一個晚上。

梵梨倒是抽出不少時間與蘭迪玫瑰、風晉聊姐妹知心話。

傑力大選失敗後,轉到了財政部工作,收入和實權都大跳水,蘭迪玫瑰果斷和他離婚,人設不崩。風晉還是老樣子,掛著臨冬海使館執行官的職稱,過著公主般閑適的生活,所以跟梵梨聊的也都是吃吃喝喝美美玩玩以及各種八卦話題,讓梵梨感到放松不少。

“有人說我倆是同性戀,你知道嗎?”風晉撐著下巴,說得格外淡定,卻害梵梨差點噴了一口水。

“為什麽啊?”

“大概是你對婚姻不上心,我又一直單身吧。他們如果知道你離婚了,恐怕會更加確認這個猜測。”

“還是別了。”梵梨笑,“我要娶一個你這樣的老婆,可真養不起。”

“我不要你養。聯姻的話,夫家得有錢,不然我不嫁。但嫁給蘇伊伊的話,我就算當乞丐也要省著錢,舍不得花你的呢。”

“果然是我的風晉晉。好了,拉拉就拉拉吧,我認了。”

旁邊的男生聽了,都直呼太可惜、太可惜了,兩位女神不能這樣資源內耗的。夜迦翻白眼:“漢子和碧池,絕配了。”

聚會結束後,夜迦說要送梵梨回家。梵梨叫了駕駛員來接自己,本來想送閨蜜回去,就跟夜迦說:“剛好,你有時間,那就送風晉回去吧。我送小蘭回去。”

“我們倆先送她們倆回去,我再送你回去,不影響。”

“我私艦在外面等著呢,不用那麽折騰,你送風晉就好了,謝啦。”

“真把自己當漢子了?”夜迦看了看風晉,“行,那你路上小心,我送她。”

在回去的路上,蘭迪玫瑰咂了咂嘴:“可惜了,布可夜迦什麽都好,就是太沒上進心,這麽多年一直都只是個大學教授。不過嘛,他是布可巴路最喜歡的兒子,搞不好哪天他想通了,回去繼承布可宗主之位,那就真的厲害了,這男人完美了。”

“你啊,怎麽還在拿權力衡量男人的價值。夜迦是普通大學教授嗎?他聖耶迦那大學的奧術學教授,雙博士學位,現在市面上賣爆的那本《從細菌到海族:海洋奧術簡史》就是他寫的,跨學科聖經呢。”

“聽不懂。”

“怎麽,你對他有興趣?”梵梨饒有興致道。

“怎麽可能,我是在說你和他。”

“說啥呢,小夜是閨蜜。”

“我想也是。”

聚會圓滿結束。完成了社交使命,可以繼續安排別的事了。

梵梨覺得自己時間管理能力,很可以。

但這次聚會後過了幾天,夜迦給梵梨打電話說,風晉想去一個光海奴隸歷史主題的博物館,問她要不要一起去。梵梨本來挺感興趣的,但仔細一想,不對。她試探道:“風晉叫你去?”

“是我叫她去的。”

“然後她答應了?”

“對啊。”

“然後她叫我去?”

“不是,是我想的你對這個也有興趣,就問問你想不想一起去。”

“就我們三個嗎?”

“嗯。”

“哈哈哈哈哈,好,我去。”

原來是這樣,這倆冤家認識這麽多年,居然開始有點那方面的苗頭了。不好意思單獨約會,要拉上自己一起。

梵梨非常識時務者為俊傑。赴約當天,看展到一半,她就以工作為由跑了。

這一天之後,夜迦還是經常約她吃飯,對她那個叫噓寒問暖,無微不至。她懂的,夜迦是希望自己在風晉面前美言幾句。但她覺得兩個人的事,第三個人插手太多不太好,於是沒讓他買單,而是aa制。

度過了離婚後的傷痛期後,梵梨所有工作也都已經告一段落,沒什麽特別需要她操心的事。她打算把蘇釋耶的孩子生下來,以後專心當個好媽媽,圓滿一下只屬於自己的人生。但她聽人說,孩子出生後會忙到沒有時間留給自己,於是,她開始到處旅行,準備一次性玩個夠,再回聖耶迦那繼續讓胎兒發育。320年秋,她讀了一本關於黃昏區生物的書,對燈籠魚、櫛水母、斧頭魚和吸血鬼烏賊產生了極大的興趣,就帶著四名隨從穿過風暴之井,到海洋黃昏區游玩。

下潛的過程中,梵梨一直有些害怕。

不過是深海不到五百米的位置,極強的水壓都令人心跳加速,血液流動速度變快。簡直不敢想,再深一些會變成什麽樣。

但調整了一會兒,待身體適應了水壓後,一切又變得好玩起來。她看見了很多弱光層生物,還偶遇了一只13米長的大王烏賊,覺得大開眼界。而且,除去以前在艦艇裏看見的海洋雪,她還是第一次在開闊水域裏看見飄落的大把海洋雪。

蘇釋耶打造的回憶神殿,落在了一個懸崖峭壁上,半邊建築在下墜過程中毀壞了,而且伸出崖邊一截,看上去就像腐壞的巨大沈船。

梵梨一時好奇,叫四名守衛留在外面,自己游了進去。

踏入門的剎那,看見熟悉的古老琉璃建築的殘垣斷壁,時光像是倒轉了很多很多年。

地面光滑明亮宛如鏡面,奧術提燈早已熄滅。在神殿中央,有一尊石雕:那是一個女孩子,留著瀑布般的柔順長發,牽著裙擺,眼角彎彎,回眸一笑。微光透過彩繪玻璃,在女孩身上灑落斑駁的光點。

梵梨游過去,在她的臉上撫摸了兩下——這是她自己的陸生雕像。

蘇釋耶早就說過,等回憶神殿蓋好再帶她進來看,就當是給她的新婚禮物。但從開始修建到它下沈到深海,她這是第一次進入神殿內部。

海水是時間的羽毛,緩緩穿透皮膚的毛孔,浸入回憶與靈魂。

她突然想起,還有八年,她就要七百歲了。即便是對捕獵族而言,這也是一個不小的數字。

幸運的是,四百、五百、六百歲生日上,她的生理不適感都在減弱。而距離最後一次與蘇釋耶見面,已經過了四百四十二年。

她的大半人生都不再有他。

可是,即便現在想到蘇釋耶,與他相愛的感覺卻依然熟悉,恍如昨天。瘋狂地、幼稚地、張揚地、毫無保留地、不顧一切地把一生所有熱情都留給一個人,只有那一次而已。

甜蜜而痛苦。極樂而悲傷。瘋狂而膽怯。憧憬而絕望。

所幸,已經是過去了……

我的神,你在何處?

我正在飽受甘甜之痛,回憶之苦。

逡巡著,世界是海與辰星;

徘徊著,獨留下夢和幽影。

我的神,你在何處?

抹香鯨沈淪時大雪輕舞。

魚群是蒼白稀疏的胡須,

頃刻間,擾亂了失血的薄暮。

我的神,歲月老去,無盡之城中,

可有炎魔美人用七彩夢境為你輕舞?

時光是磷火,終將洗盡一切罪孽。

卻無人告知,如何熬過思念的夜。

我的神,與你相戀很美。

但若不曾,沒有記憶如雪傷悲,

我寧願不曾有如此夢境,

夢中你雪發在深海翻飛。

風暴之井是黃昏區,是光海與深淵的交界處。在這裏,什麽人都可能遇到。但突然間,她憑本能感受到了滅頂般的邪能之力。她不知道這個人在哪裏,但既然視域範圍內看不到他,她卻有一種窒息的壓迫感,已足以說明這個人的力量。

水波有動靜以後,梵梨趕緊躲到了一根坍塌的圓柱後,用奧術隱匿了自己的氣息和存在感,但還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。

隨著強大的威壓一點點靠近,她正做好備戰狀態,卻聽見了一個男人的聲音:

“我知道你在這裏,不要再躲了。”

在這一剎那,風暴之井周邊的所有海浪都好像停了兩秒。那些自光海飄落的海洋雪,就像電影裏的慢鏡頭,每一顆、每一片都清晰得可以看見運動軌跡。她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,那個男人又帶著笑意說道:“害怕見到我?嗯?”

怎麽可能……

但是,是他。

是蘇釋耶。

時隔四百四十二年,她又聽到他的聲音了。

她還活著,他還健康地活著。

淚水筆直地胸腔湧上來,在她眼中打轉。她趕緊用雙掌捂住眼睛,但還是控制不住,在柱子後面哭得不能自己。

“面對我有這麽困難麽,我又不是海嘯猛獸。”

蘇釋耶的語調輕松而慵懶,和他第一次在落亞擁抱她時比,沒什麽變化。可是,她不能聽他說話。不管他說什麽,都能把她內心所有的防線擊潰。

“蘇伊大神使,是一個情緒穩定、胸懷大志的堅強女性。她真的很厲害。”曾經有人一臉崇拜地說道,“如果換成是我,離婚兩次可能早就崩潰了。我想,對她那樣精神世界飽滿的人來說,愛情只是生活的調料品吧。”

聽到這樣評價,梵梨第一反應是“已經離婚三次了”和“愛情連調料品都不是”,然後有些洋洋自得,自己有多麽剛,多麽不把無數女人奉為至寶的愛情當回事。

可是這一刻她才發現,她非常自以為是。

原以為自己很灑脫,以為這麽多年來一個人也可以。可現在只是聽到蘇釋耶的聲音,她整個精神世界都坍塌了。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失態的模樣,想用笑臉重新面對他,所以一直抱著雙臂,在柱子後面拼命控制眼淚。但越控制越收不住,對蘇釋耶排山倒海的思念已經蠶食了所有的理性。

是真的,他就在她身後,這麽近的地方。他還好好活著。他還能呼吸,能說話,和她一樣,也平平安安地度過了四百四十二年。

她好想擁抱他,想告訴他:

蘇釋耶……你還好嗎?

我實現了很多人的夢想,但也失去了我最愛的人。

如今我已經完成了大部分的使命,如果你能原諒我,還對我有一點點感情,我願意放棄一切,跟你去深淵重新開始。就算那裏沒有食物,沒有陽光,也好過沒有你的光海。我什麽都不想要了,我只想要你。

“真的不理我了?”蘇釋耶的聲音很溫柔。

梵梨鼓起勇氣,正想出去,可就在這時,一個女人委屈的聲音響了起來:“我也不想躲,可是,妮妮姐姐喜歡你啊。我們倆說好的,永遠不共享一個男人。我不能做讓她難過的事。”

梵梨僵住了。

“那你喜歡我麽?”蘇釋耶更溫柔了。

“喜歡。”女人秒答,嗓音沙啞,已經帶了一些哭腔,“我喜歡陛下很多年了,是真的真的很喜歡。只要能和你在一起,哪怕是一天,不,一個小時,我也滿足了……”

陛下?梵梨聽糊塗了。

“那就忘記其他人,選擇我。你看,我都從巴曼薄亞追你追到這裏了,還不夠有誠意麽?”

“已經受寵若驚。”女人顫聲道。

“你這壞女孩,真會欲擒故縱。”接下來,蘇釋耶的聲音變小了很多,似乎離她很近了,“其實,你知道我會追過來的,對不對?還特地換上了你最喜歡的裙子,是在勾引我……”

“陛下,不要……”

“真的不要?那我走了哦。”

“不,不是……”

“寶貝,你等等我。”說到這裏,蘇釋耶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了很多,“躲在柱子後面那個光海族,你偷聽夠了麽?”

梵梨倒吸一口氣,用手心捂住嘴。

“是不是以為使用了高級奧術,我就發現不了你。出來。”

心跳幾乎把胸膛都撞碎了。她蜷縮在柱子和墻壁的夾角處,恨不得把墻壁都撞穿逃出去。但很快,一道影子閃現在水光中,擋住了原本就很微弱的光芒。

高挑的男人出現在她的面前。他穿著簡單卻華貴:一襲黑色的敞胸托加,一個篆刻了赤月徽章的臂環,一對鉑金耳墜,還是一如既往地以陸生狀示人。因為身著黑衣,那一頭層次分明的中長發也顯得格外雪白。他還是慣性地將一邊頭發別在耳後,露出鋒利美麗的臉部輪廓、淩厲冷漠的金瞳。

察覺光海族的存在,他敏捷的反應告訴他,直接殺了就好,因此瞳孔原本是線形。但剛舉起手,和梵梨四目交接後,他突然像被嚇到了,瞳孔驟然放大。

蜷縮在角落裏、抱著雙臂的海神族,居然是梵梨。

梵梨原本就很苗條,這樣縮成一團,頭發把她上半身大半部分都蓋住。她的深藍眼眸中滾動著淚珠,連帶奧術的防護壁中,都滿滿是她尚未散盡的淚水。

四目相對的剎那,梵梨抱在胸前的手瑟瑟發抖地往上伸,捂住了鼻口,睫毛上又粘上了幾顆銀白色的淚珠。

蘇釋耶徐徐放下手,眼中的驚愕漸漸轉成了冷漠。

“蘇釋耶陛下,您怎麽了……”與他調情的女人游了過來。

女人的長卷發和她的高腰低胸上衣一樣,都是暗夜般的黑,因此襯托得她頸項與細腰的肌膚格外白。她的兩綹淩亂的發梢在雙頰微微卷起,櫻桃小口呈猩紅色,尖耳紅瞳,尾巴是深紅色,泛著濃郁的邪能之光。

這是一個純種炎魔族女子。

炎魔族是赤炎的後代,自帶強大的邪能天賦,力量強大且攻擊性強。他們是深淵族裏的至強者,就像光海裏的海神族。

“這、這位是……”炎魔族女人吃驚地掩了一下口,手指甲長長,“光海大神使?”

若不是因為蘇伊在深淵帝國的曝光率實在太高,她都不敢相信,這個跟小動物一樣狼狽柔弱的女孩子是蘇伊。

“我還說是誰,原來是蘇伊院士。”蘇釋耶的笑容比這裏的海水還冰冷,“四百多年不見,知道你還活得好好的,我也就放心了。”

“蘇釋耶……”

同樣的話,從梵梨口中說出,語氣明顯不同。她用雙手掩著嘴,手指微微發抖,連帶著兩條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全都立起來了。

“我當然還活著。而且,有了比以前更要努力活下去的意義。”蘇釋耶笑得很冷漠。

“好,活著就好。”梵梨放下雙手,站直了一些,也擠出了一個笑容,但眼中的淚水從來就沒有斷過,“……你還活著,真好。”

“你希望我活著?當時不是恨不得殺了我麽。”

“那只是政治立場,是我欠了你的。”

“政治立場?”蘇釋耶這下真的笑了起來,“把我趕下深淵,是政治立場;為了鞏固政權嫁給希天,也是政治立場;之後為了挽回光海經濟,成為了莫爾夫人,還是政治立場。真不愧是光海第一女政客,為國為民,大愛無我。”

不是沒有聽出他話裏的嘲意,但梵梨還是好脾氣地說道:“可以這麽理解吧。”

“原來,大神使三次結婚都是為了政治聯姻?女中豪傑啊。”炎魔族女子驚嘆道。

“算了,她的事我不關心。寶貝,走了。”

蘇釋耶攬了一下炎魔族女子的肩,轉身朝外面游去。梵梨沒有跟上去,只是輕輕說道:“謝謝。”

“不要謝。”蘇釋耶背對著她,停下來,卻沒有回頭,“我不知道你想謝什麽,也不需要你的感謝。”

“那麽,‘對不起’。”梵梨正式地鞠躬九十度,朝他行了一個左手禮,“在考慮全光海的立場上,我沒覺得自己做錯了。但我確實做了對不起你的事。現在,我在光海的任務已經完成得差不多,是時候為當年做錯的事負責了。所以,我願意補償你。不論要我個人付出什麽代價,哪怕是現在殺了我,我也願意。”

這時,梵梨的四名隨從聽到了神殿裏的動靜,都從外面紛紛沖進來:“蘇伊大人,請問您需要……”看見蘇釋耶和炎魔族女子,他們全都嚇得楞住了。

“我才不會殺你。”蘇釋耶完全無視他們的存在,輕輕說道,“你知不知道原因?”

梵梨搖頭。

他回過頭,一瞬便閃現到了她的面前。

“你知道麽,我曾經這麽想過——”他低頭看著她,指腹撫過她的下唇,金瞳卻依然沒有溫度,“我想奪回我失去的一切。我要你當著所有人的面,主動跪在我面前——陸生狀,用這張嘴,含著我,一邊哭一邊向我道歉,求我收你為奴,以換回你在光海的地位。”

梵梨驚詫地睜大眼。

“但你放心,那都是曾經的念頭。”蘇釋耶微笑,“現在我沒興趣再讓你這麽做。我不恨你了,已經無所謂了。”

“嗯。”梵梨抿著唇,點了點頭。

她懂的。“愛”的反面不是“恨”,而是無所謂。

沒有了恨,也就沒有了愛。

“好了,我要走了。”蘇釋耶看了看她旁邊的隨從,“你一定不希望他們到處告訴別人剛才我說的話吧,我幫你這個忙。”

說罷,蘇釋耶做了一個打響指的動作。梵梨身邊的四名海族隨從腦袋即刻旋轉了360度,然後鮮血噴湧而出,染紅了海水。梵梨猛地捂住嘴,被血腥味沖擊得幾乎窒息。

她立刻使用奧術,做好防禦壁壘。但等鮮血散去,蘇釋耶早就沒了蹤影。

蘇釋耶帶著炎魔族女子沖到了幾公裏外的巖壁旁。

心臟裏的痛楚令蘇釋耶呼吸不順,他微微張開口,吃力而壓抑地呼吸了幾口氣,又緩慢地把海水從體內排出。在七千米以下的深海生活了這麽多年,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光海族口中的“窒息的深淵水壓”。他覺得頭暈腦脹,撐著巖壁,視域裏一片混亂,五感的反應都變遲鈍了千萬倍,用單手撐著柱子,晃了晃腦袋。

“蘇釋耶陛下,您還好嗎?”炎魔族女子緊張道。

不應該啊,這裏是黃昏區,奧術與邪能的能量呈中和狀態,連她這個炎魔族都沒有任何異常反應,陛下不應該會感到不適才對。可是,他看上去好像很痛苦,而且是精神上的。

“沒事。走吧,回巴曼薄亞。”蘇釋耶很快又回覆了平時的模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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